尸物招领:阴胎夫妻
1
大学毕业,我被分配在了市广电局。这年头,学播音主持的人比农贸市场买菜的人还多。
我在记者中心跑了整整一年的外景记者,才被调到新闻中心当实习主播。好景不长,干新闻主播不到一年的时间,我就被调到广播中心了。说白了,这在广电算是降级,现在这年头,谁不知道广播是个冷门传媒呢。
跟我同时进台的两个人,一个靠着家里的后台被转掉去了省台,一个凭着跟节目部主任玩暧昧被升级到了综艺组当副组长了。而我,原本以为这是一个靠本事就能前途大好的世界,不料还是败给了现实。
人总有些阿Q精神,我倒没有整天自怨自艾。相反的是,广播中心虽是简陋,倒也图个清静,不用上镜,倒也可以整日素面朝天。
我叫方梦乔,应着名字里的梦字,在电台里面做了一档情感类的节目,叫做《梦里寻TA》。
这是一档晚间直播节目,主要就是放放歌,然后接听听众的打进来的电话,通过电台帮助着寻找想要找到的故人并分享其中的故事。
在广播中心干了大半年,图个清静自在。仅有的几个人操持着小小的电台,不料竟然让这个没落的频率起死回生,收听率一路飙升,广播中心还获得市传媒大奖的金奖。
这天,我带着新招进来的播音熟悉工作流程。都是些刚从学校出来的大学生,看着他们青春洋溢的面相也让我回忆起了从前的校园时光。
出来工作已有小三个年头了,如梦境般不知置身何处的感觉。
“乔姐,你节目总是在晚上做,晚上一个人不怕吗?”
一个小妹妹凑过来问我。
我微微一笑,话被另外一个女生抢了去。
“乔姐这么漂亮,肯定每晚都有护花使者哟。”
其他几个人都在打着帮腔,我知道这其中有些奉承我的意思,倒也喜欢和他们说说笑笑。
“你们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做晚间节目吗?”
我小声地压低了嗓音,继续说,“因为晚上,我可以听到一些你们白天听不见的声音。”
我故意说得让人浮想联翩,几个胆小的女生脸色凝重,惶恐地眨了眨眼睛。倒是有个男生,对我这个话题反而来了兴趣。
“乔姐,我听说晚上广播里面打来电话的听众,有的根本没有来电显示,其实打进来电话的根本不是人。”
胆小的女生已经开始尖叫了,我也觉得上来些诡异的气氛,赶忙说:“好了好了,刚才都是吓唬你们的,我做了一年的晚间档,真有你们说的事儿,我早被吓死了。其实呢,做广播最令人开心的,恰恰就是我们不知道对方是谁,素昧平生,咫尺天涯,用声音到达。”
……
波澜不惊的工作和生活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发生了变化。
那天晚上,我照样晚上进行着《梦里寻TA》的直播。夜间节目,加上正值寒冬,人总是犯困,我给自己泡了一杯浓咖啡。咖啡冒着热气,离一个小时的直播时长还差十五分钟。我清了清嗓子,将嘴贴近麦克风。
“生命里有没有一个人,一直让您魂牵梦绕?生命里有没有一个人,一直让您珍藏着属于他的独家记忆?
“梦里寻TA,让我们携手呵护你们重逢的缘分,这里是《梦里寻TA》,我是大家的老朋友小乔。时间过得很快,一个小时的时间还只剩下十五分钟了,我们来接听今天的最后一通来电。我们来等待今天的最后一通热线。”
叮铃铃!我话音刚落,旁边的热线电话就响起来了。
“喂!您好!交通文艺广播,相伴您在路上,这里是《梦里寻TA》,我是小乔。”
“呼呼……”
电话的另一边貌似只能听见风声。
“您好!怎么称呼?我是小乔。”
我又连忙接了一句,感觉这通电话有点诡异。我能明显地感受到电话里的呼呼声更加凝重,抬头透过直播间的玻璃望去,导播小秦也不知去向。
“我要找一个人!”
正当我有些无措的时候,电话里面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。
我舒缓了一口气,进入节目主持的状态。
“您好!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?您要寻找的故人跟您有什么样的故事呢?”
“我要找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。”
“孩子的父亲?”我温柔地追问了一句。
“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孽障,我和他之前的一切都是虚伪的梦。我现在怀上孩子了,我要打掉他,我要打掉他!”
电话那头的声音开始咆哮,有些失控。
“您冷静一点,孩子是无辜的。人命关天,一切都有解决的办法。”
“他是个孽障,孽障!我逃不掉,你也逃不掉,我要杀了他,杀了他!你也逃不掉,哪里也逃不掉……哈哈哈哈!”
电话那头的女人开始邪魅地笑着,笑着笑着有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话,我赶忙推送出音乐,拉低热线电话的声音。
等到我再次接听电话的时候,那头又是呼呼的声音,更加诡异的是,我分明听到了婴儿啼哭的声音。紧接着,电话被挂断了,传来了空落的嘟嘟声。
抬头望向墙壁的时钟,正是夜间的十一点。节目结束之前,我用力把这次小小的事故尽力地圆了圆。
“女人有时候依赖仰仗着男人,但更多的时候我们需要仰仗着自己。愿关于女人的悲情不再,也希望困淖中的女人学会走出来。最后一首歌,小乔送给收音机前的女性同胞,《铿锵玫瑰》,如你,如我,如她……”
缓缓地将音乐调到最大,收拾了直播间的稿件,我推门出去。
出广电的大门,我瞥了一眼门卫室。门卫室亮着灯,值班的大爷还没有睡,正一边烤着炉火一边看着电视。
在办公室和直播间从下午一直待到现在,浑然不知外面已是大雪纷飞,雪看似下了一阵子,地上已经覆盖上一层。只可惜这雪落在着街道之上,污水脏了它的洁净。
照理说下雪的景致,应该使人欢愉,可我的心像是埋在一堆石头之下,阴沉凝重。等了好一阵子,也没等到末班车,怕是今天下大雪,所以公车提前结束班次了。广电局有些偏,马路上也没看见有的士。
雪夜下跺着脚,将眼睛望向空落落的马路尽头,每日按部就班麻木地生活,在昏黄路灯的掩映下才顿感内心的如雪苍凉。
等了好一阵子,我看了看手表,已是午夜十二点。心头紧蹙丝丝加重。
2
大雪纷飞,世界也跟着安静了不少。
远处闪烁着警灯,正在向着我的方向行驶过来。一个交警在漫天大雪中骑着一辆警用摩托。我用力地挥挥手,实在打不到车,我动用了向交警“求救”的心思。
警用摩托停在我的面前。交警荧光挡风衣上落上一层白雪,他起下头盔,露出面容。一位年轻的交警,我透着昏黄的路灯看清他的脸。棱角分明,面相俊朗,眼神很果决,怕是天冷的缘故,他脸颊被冻得通红。
“您好!天太晚了,打不到车,能不能请您送我一段。”我有些不好意思,连忙又说,“我是电台的主播,做晚间节目的。”
他向着我瞅了瞅,说:“下雪天,路况不好,又这个点儿。你要不怕冷,就坐我的车吧。”
怕是遇到警察,心里莫名地起了安全感,之前凝重阴沉的心情一扫而光,等车时的焦虑也渐渐消散。我跨上警用摩托,坐在交警的身后。年轻交警摘下头上的头盔递给我,说:“你戴这个,免得冷。”
我有些不好意思,深更半夜,又这么冷的天麻烦他。何况他坐在前面,没了头盔岂不会被冻死。
我拿着围巾裹住头,笑了笑,说:“我把头贴在你后背就好了。”
漫天大雪,寒冷格外刺骨。我头贴在交警的后背上,双手环抱着插进他警用大衣的口袋里。
半个小时后,他把我送到公寓楼下。
“谢谢你,改天请你吃饭。”
“不客气,人民公仆,当为人民服务,何况还是为美女服务。”
“怎么称呼你呢?”
“我叫袁志飞。”
他拍散去了荧光衣上的雪,一边跺脚一边冲着我微笑。
我走进楼道,楼道漆黑一片,我伸手触碰灯开关,可是没有任何反应。回忆起今天节目中那个女人嘶叫的声音,我寒毛直竖,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“他是个孽障,孽障!我逃不掉,你也逃不掉,我要杀了他,杀了他!你也逃不掉,哪里也逃不掉……哈哈哈哈!”
那女人的这一句话一直回荡在耳,特别是她最后的笑声,颇为诡谲。
我一个趔趄,高跟鞋踢踏着水泥地砰砰作响。袁志飞发在楼道门口,看着我,说:“你没事儿吧,怎么看起来脸色不对?”
寒风凛冽,我倒吸了一口凉气。外面忽然像是起了邪气,一团大风裹挟着大片雪花吹进楼道。
“今晚的雪真他妈邪门儿!”
“外面太冷,这地上雪太厚了怕是你一时半会儿走不了,袁警官到我家喝杯热茶吧。”
那天一股脑儿的邪门,先是寻死寻活的听众,接着是突如其来越下越大的飞雪,紧接着那晚我和那交警发生了关系。
我领着袁志飞到了家,给他冲了杯热花茶。这是我在外面租住的房间,原本是和男朋友一起住的,一年前我们分手,这二室一厅的屋子就成了我的独窝。
看着袁志飞的皮鞋一直淌着雪水,我到鞋柜拿了双棉拖鞋递到他脚边。这是前男友的拖鞋,过去一年了了,我还没有扔,曾几何时,我还指着他能回心转意,如今一年连个电话都没有打来,我也就断了这个心念。
“前男友的,分手一年了,幸好没扔,今儿派上用场了。”我自言自语说了一句。
袁志飞换上拖鞋,我弯身拎起他的皮鞋准备放到鞋架上。
我将他的警用皮鞋放到鞋架,鞋上面的雪水湿了手,我走到茶几前准备拿纸擦一下。就在我伸手的一瞬,我发现手上沾染的根本不是皮鞋上的雪水,而是殷红的血渍。
“啊——”
我失声尖叫,原本就有点心神不定,一下子就被眼前所见吓蒙了。袁志飞见状,立马跑过来,抓住我。
“怎么了?怎么了?”
“血,有血啊!”
我把染血的红手伸给袁志飞看。可是手上哪里有什么鲜血,分明就是些水而已。
“我今天在电台做节目,有个听众打电话进来,她笑声好恐怖,笑声好恐怖……”我哆嗦成一团。袁志飞敞开他的警用棉衣,将我拥入怀里。我感受到他胸腔的热度和他怦怦的心跳声。
“别害怕,你是自己吓唬自己呢。警察现在就在你身边,别怕!”
我埋头在他的宽阔的胸膛里,泪流满面。他一直不停地安慰我,不断地轻轻拍着我的后背。
我失控的情绪渐渐缓和,泪眼婆娑地望向袁志飞,我这才发现他比我前男友长得更加出众。
纤薄的嘴唇,深邃的明眸,高挺的鼻子,最重要的是穿着警服的他让人心生稳稳的安全感,又欲罢不能于他坚定的男性温柔。
作为一个在外地工作又受情伤已久的女人,面对这个男人此刻的样子,我毫无招架之力。
我尝试着用嘴去亲吻他被冻成深色的唇,好久没有与男人有如此的肌肤之亲,心脏加速跳动,怦怦直响。
袁志飞非但没有回绝我的主动,反而强压我的来势,反守为攻。
他亲吻我的唇、脸颊和耳根。绝妙的亲昵间我闭上双眼,沉浸在这突如其来不可思议的男欢女爱之中。情势一步步高涨,我和他相拥在我的床榻之上。
脱去厚重的棉服,他赤身裸体立于我身前。我和他一丝不沾,双双沉浸在男欢女爱的交欢之中,也正是在这炽热的爱欲里,我神魂颠倒,忘记了之前的沉郁恐惧之心。
我和袁志飞情欲愈发高涨,像是积蓄已久的火山喷薄而出。匍匐在他身下,像是坠入云海,既私欲尽满,又高度紧张,我伸手想要抓住他的胳膊,不料他已满身大汗,汗涔涔的皮肤让人根本抓不住。
早上,袁志飞还在一旁沉睡,我已是醒来,只觉下体疼痛到无法抽动身体。伸手开来,发现手上还是沾满殷红之血,而且血已经干了,在我手上凝结成血块。
我刚准备推醒志飞,但看到他满身血痕,这才明白这是昨晚交欢的印记。他浑身很多处抓痕,像是长长的指甲抠开的血口一样。我起身拿来药膏,坐在他腰间,俯身给他擦拭涂抹药膏。
“你昨晚就像疯了一样,拼了命似的抓我。除了我,怕是没有哪一个男人受得了你这床上功夫。”
我还沉溺在男欢女爱中,爱昵地说:“那也是你甘心情愿的。”
“说来你不信,你昨晚疯了似的抓我,我还以为是厉鬼来向我索命呢!你知道了,我们当交警的,总是赶赴车祸第一现场,见过太多出车祸的死人,就像昨晚我……”
我心头一紧,脸色也沉了下来。志飞看出我的恐惧,立马停下话来。
“你昨晚怎么了?那么晚怎么还在外面,执勤吗?”
志飞顿了顿,说:“昨晚城南出了车祸,我是到现场出警的。”
“死人没?”
“一个女人被撞了,当时还没死,但是伤得不轻,送医院急救去了。”
志飞早上还要执勤,他换上制服出去了。我是晚间节目,上午不用去台里,还仍旧躺在床里。一个人在家,屋子安静极了,连带着空气都像是静止的,窗外檐子上滴着雪水,滴答,滴答……
我躺在床上屏气凝神,一动不动,活像是一具死尸。因为,我会想起昨晚接听到的那通听众来电,是没有来电提醒的。我记得很清,直播间电话响的时候,只有电话屏幕亮,而没有号码出现。
3
我一直心神不宁,被这个诡异的电话搅得神经错乱。
下午,我到广电中心上班,首先跑到直播间。
我操持起电话,看起来电显示,上面来电显示的时间保持到了昨天晚间九点,而我差不多十点五十接的电话并无显示。我的心脏不停跳动,生平第一次心跳得如此厉害,后背也开始冒着寒气逼人的冷汗。
莫非,真的是电台鬼故事里说的没有来电号码的“鬼来电”……
“乔姐,你怎么了?”
导播小秦在我后背问了一声。
我一惊,手上的电话重重地摔在地上。电话被摔碎,小塑料片儿散得一地都是。
“叮铃铃!叮铃铃……”
时间真是见鬼了,衰落在地上,破碎不堪的电话竟然响起来了。电话屏幕发出淡绿色的光,但是没有来电号码。
“没有显示号码,鬼来电!”我轻声说了一句。
“乔姐,你真会开玩笑。”
小秦一边笑着一边蹲在地上接听响铃的电话。
“喂,您好!交通文艺电台……”
小秦接完电话,将破电话捡起放到办公桌上。
“早上霞姐直播完就说这电话没有来电显示了,下午整好被您摔坏了,看来是时候换个新的了。”小秦对我说。
“这电话一早就坏了吗?”
“可不是,碰到直播,有时候我们需要照着听众的来电号码打回去,来电显示屏坏了可不行。”
我倒吸了几口气,悬着的心也平稳起来。
小秦将直播间的电话换上了新的,我的晚间寻人节目照常播着,听众的反映不错,成为我们广电中心七个广播频道的当红节目。我还因此得到表彰,荣升成为文艺交通广播的节目部主任。
而且,我和袁志飞的感情极度升温,他每晚十一点准时等候在我单位楼下,接我下班。
每天都有英俊帅气的交警护送,令我们台的实习女生羡慕不已。她们没事儿总是拿着“乔姐拜倒在交警欧巴的制服诱惑下”这个戏谑来打趣儿我。
工作顺风顺水,我再也没有接到过像是上次那样的电话。时间半年过去了,到了炎热的夏天。晚上,我照常在台里直播节目。
“生命里有没有一个人,一直让您魂牵梦绕?生命里有没有一个人,一直让您珍藏着属于他的独家记忆?
“梦里寻TA,让我们携手呵护你们重逢的缘分,这里是《梦里寻TA》,我是大家的老朋友小乔。在今天节目的开头,小乔想跟大家分享一个关于我自己的故事,我和我男朋友的奇妙相遇。去年冬天……”
说来奇怪,平日里听众电话爆满的《梦里寻TA》今晚一个热线电话都没有接着,没办法,我一直在聊我和志飞的相遇相识,除去音乐的时间,我将能说的都说了,就差和他的闺房之乐没有抖出去。
我戴着耳机听着直播里的音乐。
电脑弹出一个消息,导播小秦发来的。
“乔姐,来电话了,快接!”
取下耳机,果然电话正在响个不停。
“喂!您好!这里是《梦里寻TA》,我是小乔。”
电话那边嘈杂一片,像是有人在说话,可是听得不真切。
“喂!您好!方便说话吗?能请您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吗,我现在听不太清你的声音。”
随即就是刺耳的细鸣声。我赶忙拿开电话,以为是无线频率干扰,随后又将听筒贴近耳朵。
电话那天突然静如死水,四五秒后有个女人开始说话。
“我要找我的孩子。”
应该是位丢失孩子的母亲。
“这位女士,您的孩子是走失还是被人拐骗,报警没有呢?你能告诉我们孩子走失前衣着跟孩子样貌吗?我们呼吁广大听众一起来帮您留意。”
听筒里静悄悄的,像是传来女人的抽泣声。
“我孩子六个月大,都成型了,是被绞碎了然后做掉的,想来应该很疼吧!哈哈……”
电话那头是邪魅的女人嗔笑,令人不寒而栗。
我赶忙将电话声音的导入声拉低,此时小秦给我发来一条消息。
“乔姐,紧急插播:湖山南路中央广场路段发生车祸,执勤交警和一位群众被撞身亡,警方正在紧急处理事务,已经封锁现场,请来往司机绕道行驶。”
我插播完这条交通实况信息,猛然间想起志飞就在中央广场那片执勤,我连着拨通志飞的电话,可是无人响应。
我停下手头上的直播工作,打了车直接去了中央广场。
中央广场那片警灯闪烁,警戒线已经拉起了。我心里紧张极了,因为电话一直打不通,我害怕出事的人是志飞。
出事现场有不少围观群众,路口中央,白布蒙着一具尸体,旁边地上还有脱落的白色交警大檐帽,上面染上了大片血红。旁边还躺着一个女人,医生正在蹲在地上给她做紧急抢救。
我的手机震动,是志飞打来的。
不知道为什么,确定志飞没事儿以后,我的眼泪不停地涌出,哭得梨花带雨。
志飞从警戒区域走到我身边,他脱去白色警用手套,拿手替我擦拭着眼泪。
“怎么了?”
“我以为你出事了。”
“我不在这个路口执勤,今晚查酒驾。一个醉酒司机不接受检查,径直加速。一个同事牺牲了。”
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,和志飞紧紧相拥在一起。医生和民警抬着受伤女人的担架从我们身边走过。我头搭在志飞肩上,眼泪迷离地望着担架上的女人,发现她双腿折立弯着,下身全是鲜血,挺着一个孕肚。
透着医生间的缝隙,我看清楚那担架上的女人。她半边脸上都是血,头发丝丝粘在血里,苍白的脸上没有动静,不知是死是活。若是死了,怕是一尸两命。
胃部翻江倒海,我跑向一旁,大吐不止。倒不是这血迹斑斑的车祸现场,而是我回忆起自己的堕胎经历。这件事儿,我没有告诉过别人,包括志飞。
孩子是前男友的,两年多前的事儿。我偷偷去做的检查,说是怀上了。我当时在电视新闻频道当实习主播,实习的女主播有三个,而最终只需要一位。
如果我怀孕的事儿被台里知道,这电视新闻主播的岗位肯定是没戏了。我谁也没有告诉,偷偷跑去打胎。
那婴胎胎位不正,药流做不下来,只能用钳刮术。我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,给我做手术的医生一言不发,拿着医用器械在我从我下体塞进子宫。
虽然打了麻药,但是我能感受到那婴胎在我体内被钳子绞得支离破碎,然后粉碎的紫色肢体被一点点钳出来,完整的婴胎成了血肉模糊的残渣。
那是我人生中的一场梦魇,我杀死了性事孕育的生命,那个在我体内一点点长起来的生命。
终究是着了报应,我连着做着大半年的被婴胎索命的噩梦。而后,我虽然业务技术最为出众,但是一个靠着家世进了省台,一个靠着和领导睡觉获得岗位。而我,到了冷落的电台。
我感觉整个内脏都被掏空,志飞扶起我,温柔地将我抱在怀里。
4
猜不透的结局,和着百般纠缠的人生,有的禁忌,会成为人一辈子的殇事。
我和志飞在国庆节完婚,成为一对让别人羡慕的夫妻。志飞高大威猛,一身警服穿在身上英姿飒爽,我在广播电台当节目部主任,知性大方,在我们当地广播界小有名气。
结婚两年,我和志飞的婚姻出现了问题。而问题的最根本的地方,就是孩子问题。
刚结婚的半年当中,我和他隔三差五行男女之欢,可是这肚子毫无征兆。后来我按照怀孕指南排卵期和他行房事,可还是无济于事。我甚至怀疑是因为自己打胎,落下病症,可是去医院检查医生告诉我说我的生殖系统一切正常。
没办法,我怀疑着这病症出在志飞身上。可是看他每次房事都精力十足,加上人高马大的,实难将其与不育联系在一起。
加上闺蜜们总是窥探我怀孕之事,她们后来怀疑问题出在志飞身上。说这交警是“马路吸尘器”,空气中的尾气肯定会影响受精。以讹传讹,我竟然相信了,好说歹说拉着志飞去了医院做检查,结果一查一切正常。
人的婚前婚后还是不一样的,婚前如胶似漆,成天甜言蜜语,婚后倒显得更为随意,失去了很多爱情开始的小情调。
特别是志飞,他暴露出很多我不能接受的地方。我有洁癖,可是志飞平时大大咧咧,并不注意,加上他升职为警队支队副队长,多了应酬,经常醉醺醺地回来,澡也不洗,倒床就睡。
这一日,志飞又是醉着回来,被下属架着送了回来。
“乔姐,袁队今儿跟上头儿多喝了几杯,有些醉,现在我们把人护送回来,交给你了。”警员小方说。
“小方,怎么感觉你们警队整日花天酒地呢,你们袁队十天有七天是醉着回来的。乔姐我待你不薄吧,你可得把你袁队给我看好了。”
小方听我这么一说,挠了挠头,面色有些回躲。作为一个女人,应着那份女人独有的直觉,我觉得袁志飞在外面肯定有什么问题。
他躺在床上,醉乎乎的,一身酒气。
我打来一盆水,扒拉开他身上的警服,给他擦拭着身子。看着志飞的样子,我害怕自己和他真的会有感情裂痕,害怕他在外面真的有别的女人。我的手抖动着,眼里模糊一片。
我洗完澡,躺在床上,伸手摸着志飞的身体,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,我又抱住他赤裸着相拥而眠。俗语说酒后人乱性,可是他一点儿与我亲昵的意思都没有。浑然睡去,粗重喘息。
我把和志飞婚后的事情告诉了闺蜜沈佳,她比我晚结婚一年,先是生了个女儿,现在又怀上一胎,正在家里待产,婚姻羡煞旁人。
沈佳听我说完,眉头一锁,拿着生疑的神色跟我说:“小乔,你这事儿可得盯着点儿。这袁哥八成在外面是有姘头了。你想想,他现在是交警支队副队,年纪轻轻,事业一片大好。
“关键人家还是警队的大帅哥,那警服一穿,多少小姑娘想要冲上去。何况现在机关水深得很,单位巴结着警队,送钱的有,送女人的也有。”
听沈佳这么一说,我确定了原先的怀疑。
“那我该怎么办呢?”
“男人都改不了天生的色欲。他现在还处处依着你可见对你还有感情,你不能戳破这件事儿,得要装作不知情。”
“我怎么能不知情……”
沈佳打断我的话,凑到我脸前说:“你万一戳破了,人家老相好再一迷惑,你愿意失去袁志飞?
你和他的关键啊,就是没有孩子。孩子是婚姻的衍生物,也是维系婚姻的关键。这男人有女人是为了解决生理,有孩子才能意识到婚姻的责任,才能有所收敛,等到你拽着他骨肉,他怎么也不敢轻易离开你不是。”
沈佳说到了我心坎儿里了。
“你以为我没想过?可是怀孕这事儿得是天时地利人和,缺一不可,我这肚子一点儿也不争气。”
我一脸无奈,心里失落极了。
沈佳冲着我神秘一笑,说:“小乔,佳姐给你个老秘方儿,保你不出半年就能怀上。”
“什么秘方儿?”我连忙问。
“你要用一剂药汤,给袁志飞喝下去,掐准你的排卵期,保你生个大胖娃娃。”沈佳说得越发神乎,不过倒是让我在愁绪不知所措的时候看到了希望。
“现在人怀不上都是正常,现在空气质量差,各种食品添加剂对生育都有影响。你们家袁志飞现在事业上升期,他们做交警的,马路上吸着尾气,值班抽着香烟,这身子面子好,但是底子已经亏了。你要好好给他补补,最好就是用胎儿。
“实不瞒你说,我家那位坐办公室的,开始也和他怀不上,后来给他吃了一副,婴胎连着胎盘一齐熬汤,加些生姜去腥气,熬到最后为浓汤。吃了一副就怀上了。”
我脸上神情消失,一脸木然。
“不要想着恶心,这是古方,很多古典医书都有记载。还有好多明星靠着这东西还春保养呢。我乌鸦嘴一个,你要是不用,那你以后和袁志飞真要是离婚你可不要后悔的哟!”
沈佳看我木然的样子,以为我是不相信她这方子,语气有些生气。
我思忖了两分钟,铁定地看着沈佳,说:“我用!我不想输了袁志飞。”
沈佳脸色不悦一扫而光,微微笑着,她小声地跟我说:“现在医院管得严,这东西不太容易弄得到。而且月份大的不行,效果不够,最好就是刚刚长成形的。粉红色的,晶莹透亮,隔着皮膜还能看清楚四肢跟五官的雏形。
“回头我跟我姑妈说一声,她在妇科医院当医生,我让她给你置办一个。这事儿你可千万莫声张,知道的人多了我姑妈这医生没准儿可就干不成了。”
“放心吧!”
我有听说这东西是有大补的功效,以为是封建时候才有的药方,竟没想到现世下仍然有人在用。沈佳说得很神乎,这东西也就成为我抓牢和袁志飞感情的全部寄托。
此后,我每日都期盼着沈佳的电话,期盼她帮我拿来货源。
5
一个星期之后,沈佳跟我联系了。
下午四点,我刚从广播中心节目部开完会,就接到了沈佳的电话。
“佳儿,怎么样了,有消息了吗?”我走到走廊拐角,连忙问。
“乔儿,那东西拿到了。听我姑妈说,是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怀上的。难得做得顺利,那东西还是个完整的。”
我倒吸了一口气,赶紧到了妇产医院。沈佳正站在医院门口的巷子里等我。
“乔儿,这东西别怕。回去和着我上次给你说的几味中药熬着,要是不放心,再加一点糖。”
沈佳递上一个保温杯,拎到我面前。
我干吞了一下口水,心里悸紧得慌。
拿到了这个在我心里被认定能扭转我婚姻的“救命稻草”,我悬着心到家。几味滋补的中药我早早地就准备好了,生姜已经切成片扔进了锅里。
炖锅里的水翻腾着,不断地冒着热气,咕噜咕噜地叫着。
保温杯立在砧板上,旁边是一把白刃菜刀。沈佳说婴胎要切成块儿,才能煮出里面滋补的奇效。
婚姻跟这煮沸的水一样,多少女人在其中熬着。我也是其中的一个,熬了青春,熬了姿色,熬了交欢,熬了信心。熬到最后,熬走了我年轻时对爱情的一切向往,只是盼着能拴住男人的心。
我打胎的那天,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为了怀上身孕变得如此不堪。
一双纤细的手轻轻拧来保温瓶盖,一股强烈的腥腻扑面而来。瓶内,殷红的胎盘上卧着一个小小的人形婴胎。
已经长成人形了,两只小手攒在胸前,弯下的小头隐隐约约还能瞧见五官。
紫衣包裹着,里面粉色透亮,晶莹剔透,迎着光线,还能看见嫩肉里的血管。而这个还没来得及继续孕育而生的小生命在我的刀刃下被片片切碎,零落成肉块。我所做的,跟完成人体肢解无异。
连带着胎盘,我一骨碌将其倾入沸腾的锅中,我慌忙地盖上锅盖。厨房里的腥气淤积着,散不去。
我感觉手上,衣服上,脖子间染上了腥气。跑进卫生间,我伏在台盆上大吐起来。吐完,抬起头,我瞧见镜子里面的女人。披头散发,白煞煞的脸,眼里毫无神采。这女人是谁,怎么如此陌生,可是她分明就是自己。
我躺在浴缸里泡着澡,特地撒上花瓣,用了香气十足的沐浴液。这是台里同事推荐的一个牌子,说是叫做“夏娃的诱惑”,男人难以招架的气味。
我浸泡其中,痴嗔地笑着,像是一个怨妇。纠缠在情欲里,困顿在尘世里,把所有的筹码放在这一锅的药汤里。
隔着门,还依稀能听见厨房炖锅里煮沸的声音。
“哇……哇……”
婴儿的啼哭,怎么会有婴儿的啼哭?可是我清晰地听见了,从厨房传来的,婴儿的啼哭。
我赤裸着身子,推门出了卫生间。婴儿的啼哭消失,房间里空落落的,空调已经打到最高的温度,可是还是隐隐透着凉,阴凉的那种。
志飞说我这屋子单身女人住久了,阴气太重,需要他的阳刚之气填补进来。而如今,他与我成婚已久,我已是逼近而立之年,这屋子住进了男人,可还是凉得人寒毛直竖。
一个赤裸的女人走到厨房,揭开了炉子上的陶土炖锅。汤汁儿上飘着几颗枸杞和姜片,刚才的一锅汤水现在已经只剩下一半。
“那东西金贵得很,熬到最后,会融进水里,成为大补的汁水儿,你就坐等生个大胖小子吧!”这是沈佳告诉我的话,一直回荡在脑子里。
我套上玫瑰色的睡衣,坐在梳妆台前,细细打扮着我的面容。两条销魂眉,一抹透红魅惑唇,玉面娇羞,秀发如瀑斜披,眼睛里是女人最后拼尽全力的艳丽情波。
晚上十点,屋子里的钟声整点报时,每一敲钟声响,都回荡在屋子里,震动在心上。
志飞回来了。我起身跑到门口,从鞋柜里拿出他的棉拖鞋。
“别动!我帮你换鞋。”
我拿着电台里做节目时的曼妙之音说,而后亲身蹲下,解开他的鞋带,帮着脱去他脚上的皮鞋。
“老婆,你今天怎么了?”
志飞对我如此暧昧温情的举动大感诧异。
我起身站在他面前,接过他面前的大檐帽和警用手套。
“去洗澡吧。”
志飞被我的温柔攻势唤醒一般,埋头吻在我的脖颈间。伏在我耳边说:“你今晚好漂亮,胜过我们刚认识的时候。”
我半推搡地抽离出他的怀中。
“一身的尾气味儿,快去洗澡,我!在房间!等你!”
媚眼流转,我已经认不清自己了,像是一个妓女在讨好一个贵客。
志飞去了卫生间,我听到淋浴哗哗的水声。
我躺在床上,掀开睡衣领子,里面半隐着女人的诱惑。床头,放着一只碗,里面盛着紫褐色的药汤,我拿婴胎熬的——四个小时的火候,从一锅熬成这最后精炼的一小碗。
志飞裹着浴巾进来,纵身一跃,伏在我的身边。恍然间,我才有了久违的感觉。
“老婆,你今天是怎么了?”
还没等我回答,他一头埋进我胸里,准备开始。我使劲儿地推开他,一只手端来药汤。
“先喝下吧,我给你熬的汤,补身子用的。”
志飞迷惑地看着我。
“怎么?不想喝?那我就自己睡觉咯。”我眉眼乱飞,逼其乖乖就范。
“喝!别说是补汤,就是孟婆汤我也喝。”
志飞一口气将那碗婴胎熬成的汤一饮而尽。喝完便一鼓作气地亲吻起来。他像是一匹脱了缰的野马,剽悍而来。许久未成这样,我倒稍有不适,感觉下身疼得格外厉害。肚子里也像是刀绞一般,隐隐撕裂着疼。
我俯卧在志飞身下,伸手触碰他的身体,只觉火烫得厉害。再看他的身体,在屋子昏暗的情调灯光下,红扑扑的。
这药果然有效,我默默在心里想。
志飞粗重喘息,我在他的张弛间放声叫着。志飞又将我引入他的身上,只觉他身上带火,灼得我浑身难受。
“你今晚怎么叫得不像往日,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孩子。”志飞半笑着说。
“什么?你说什么,什么小孩子?”我心惊胆战,起了一身鸡皮。
而我再次定睛一看,志飞身上紫红深重,那皮肤的颜色,像极了刚出生的婴儿。没等我挣扎,志飞已经全然控制住我。
而后的一个星期,我总是感觉能闻到婴胎的腥气,经常犯吐。去了医院检查,居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。
这身孕已有两个月了,在志飞喝了婴胎药汤之前就怀上的,我竟然浑然不知,还用了沈佳的方子。
沉溺于怀孕的喜悦,我忘记熬制婴胎制药的事情。渐渐地,我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,有的老人说我肚子这么大,肯定怀上了龙凤胎。
我向台里请假,打算安心养胎。
最后一期节目,我向听众分享了我怀孕的喜悦。原本是寻找故人的节目,变成了很多打听打来电话向我贺喜。
“喂,您好!这里梦里寻TA,我是小乔。”
电话那边很安静,隔了几秒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。
“您是方梦乔吗?”
“是的,我就是小乔,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?”
“我要找我的孩子,我的孩子出事了。”
这年头,很多丢失孩子的父母都向我们节目求助,我轻柔地问:“您孩子怎么了?弄丢了吗?还是……”
“我的孩子,是他非要逼着我打胎的。他说我的孩子是他出轨怀上的,是个孽障。他说等到他和老婆离婚会再和我重新怀孩子,我听信了他的话。你知道我那被打掉的孩子父亲是谁吗?”
“您不要激动!妹妹,你听我说……”
“他就是袁志飞,城南交警支队的副队长。玩了我之后,穿了裤子走人。他吃了他的骨肉,是你,买了我打掉的孩子,熬成汁水儿送进他的嘴里,吃掉自己的孩子,造孽!哈哈……”
女人的嗔笑!相同的嗔笑,与我两年前接到电话里女人的嗔笑一模一样。
“你是谁!你到底是谁!你是人是鬼!”我发疯似的拼命朝着电话那头喊。
“我是谁,哈哈!我打胎躺在手术台上再也没有起来,我是你买去的婴胎的母亲。我是我,我也是你,我们一样,都怀着孽障!”
我刚准备起身站起,竟然一屁股坐到地上,电话被拽住,摔到地上。我刚伸手去捡电话,竟眼睁睁地看着殷红的鲜血从我下体淌出来,漫得满地都是。